【大明天下】(45)


  第四十五章 黑水神宫
  长白十六峰千姿百态,群峰竞秀,山峰嶙峋奇峭,姿态各异,或白或黄,
或青或绿,环列于天池四周。
  白头峰位于天池东南,高度冠绝十六峰,此时的白头峰和其他诸峰乃至整
个天池还是中华之土,还没有因为此峰是某个伟大领袖战斗过的地方,为了顾
及同志加兄弟的国际无产阶级感情送与邻国,所以丁二爷由此登峰也不会造成
什么国际纠纷。
  丁寿与王廷相登山,留下了李春美、常九等人留守护卫,只有卜花秃腆着
脸要来做向导,推辞不掉,只得同往。
  这个时节登山,长白山上仍是冰雪覆盖,丁寿等人举目望去,只见视野之
内大树参天,蒿草伏地,枯木倒卧,树挂缥缈,好一派林海雪原,塞外风光。
  「二位大人,长白山乃我女真神山,山上物产丰富,孕育万民无数……」
卜花秃自打上山嘴上就没停过,叨叨的让人心烦。
  要不是还要利用三卫,丁寿真有心拿团雪塞住那张破嘴,现在只有强耐着
,忽然眼角一瞥,见一团紫茸茸的东西快速的从雪原上奔过,「子衡兄,那是
什么?」
  王廷相未及细看,卜花秃已脱口道:「紫貂。」
  丁寿哦了一声,貂的体形似鼬,毛色黄黑,也有黄黑中带紫的。嘴生得尖
尖的,两边有长须,但四肢较短,可是前肢短于后肢,日常据息在森林中,昼
伏夜出,捕食林中的鸟鼠等类。它的毛皮极其珍贵,制成裘帽和风领,不但轻
暖,且沾水不湿,雪落即融。
  正因貂皮珍贵,宫中每年大量需耗,一貂之皮方不盈尺,积六十余貂皮仅
成一裘,《晋书》中曾记载,时人喜爱用貂尾做帽的装饰,因当时授官太滥,
以至貂尾不足,以狗尾代替,「狗尾续貂」由此而来。
  丁寿见猎心喜,暗道索性今日就打几只貂回去,给家中几女做上几件轻裘
也好,当即蹑足潜踪,跟在貂后。
  不想这畜牲极为狡猾,行进中总是跑跑停停、边嗅边看,有时昂首向四周
张望,吓得二爷时不时地趴到雪地上隐藏行迹。
  跟着他的王廷相倒是童心大起,不以为意,已经执掌右卫几十年的卜花秃
可有年头没遭过这爬冰卧雪的罪了,「大人,貂性多疑,极难捕捉,若大人喜
欢,寨里尚有数百张毛皮,连同一些土产赠予大人。」
  「笑话,那你们的几百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丁寿上了倔脾气。
  卜花秃苦笑道:「其好食松子,寨子里的阿哈们都是彻夜守在树下,屏息
暗中射杀,非一朝一夕能得。」
  「你们能射得,我为何就射不得。」这一句话声音有些高了,只见远处的
紫貂猛地竖起耳朵,随即快速小跑,瞬间消失在雪原之中。
  丁寿看着猎物没影儿,不由气苦,指着卜花秃道:「你且自回,后面不劳
大驾了。」
  见卜花秃还要多言,丁寿道:「不打扰爷们行猎,多送你五道敕书。」
  卜花秃眉花眼笑的道谢,待看得丁寿拉着王廷相没了踪影,忽然省道:「
坏了,忘了告诉他们那地方不可去。」
  ***    ***    ***    ***
  举头红日近,回首看云低。
  越向山上走,积雪越深,一脚踩上去,半条腿就陷了进去,王廷相劝道:
「贤弟莫要执拗,此番也非定要猎得紫貂,领略一番北国风情也算不虚此行。

  丁寿鼓着腮帮子,闷头继续前行,对这位小老弟脾性王廷相哭笑不得,还
要开言劝解,忽然丁寿止住身形,向前方斜坡一指,「子衡兄,你看。」
  顺着丁寿所指方向看去,王廷相不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白雪皑皑的雪原上,一名赤身少女仰躺其上,见她玉乳高耸,恰如一双覆
碗,碗底两粒红樱桃点缀其上,柳腰纤细,小腹微凸,一双浑圆玉腿交织叠在
一起,大腿根部稍凸的山丘上,覆盖着一丛疏密有致,乌黑发亮的阴毛,和洁
白的冰雪相映,黑白分明。
  「莫不是哪家女子受了雪灾,冻卧于此?」王廷相道。
  「此女除了足上的鹿皮靴可谓不着寸缕,哪家女子受灾会脱了衣服?」丁
寿反问道。
  「不好。」王廷相惊叫,只见十余只紫貂从密林中奔出,快速地向雪中裸
女奔去,这些畜生莫不是要以人为食。
  眼见几只紫貂已然奔到少女身边,只向她圆鼓鼓的胸脯奔去,丁寿救之不
及,气运丹田,一声大喝。
  那些紫貂受惊,四散逃窜,却见仰躺少女微闭星眸忽然张开,手上一抖,
一个黑色大网从雪地里掀出,将离她最近的几只紫貂一网成擒,随即恼怒地站
起,对着二人方向喊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坏人家好事。」
  丁寿二人走近,少女也不理自身没穿衣服,自顾将网收紧,才从身下雪地
中翻出一件红色翻毛斗篷,落落大方地披在身上,瞪大一双凤眼,看向二人。
  「姑娘是在捕貂?」王廷相迟疑问道。
  「当然是捕貂了,不然冰天雪地的谁脱光了衣服躺在这儿遭罪,结果躺了
几个时辰,被你们一嗓子全喊跑了,拢共才抓了这么几只。」少女小嘴叭叭的
,得理不饶人。
  丁寿见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颇有英气,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
目灵动,心中当即存了几分好感,嬉皮笑脸地拱手赔罪道:「姑娘恕罪,适才
见这些畜生奔向姑娘,以为要对姑娘不利,方才高声恫吓,坏了姑娘算计,实
是不该,我等愿赔。」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二人:「说话文绉绉的,你们是汉人?」
  丁寿点头称是。
  小姑娘点点头,「难怪,就说旁人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算了,你们也是好
心,什么赔不赔的。」
  「姑娘真是明理之人,」丁寿继续涎着脸,「未请教姑娘芳名?」
  「什么芳名不芳名的,你是问我名字吧。」小姑娘格格笑道:「我叫海兰
。」
  「海兰,好名字,」丁寿抚掌赞道,继续没话找话:「姑娘这捕貂的法子
真是别致。」
  海兰似也喜欢跟人聊天,「有什么别致了,只不过貂性狡猾多疑,平时又
是独居,捕之不易,只不过遇到受寒冰僵之人倒在雪地上,必定呼唤自己同伴
,伏在受寒身上,令其回暖,我便是随他们性子罢了。」
  一旁王廷相闷声道:「人为一己之私,不仁至此。」
  「什么?」海兰忽闪着大眼睛,似没有听懂。
  「没什么,我这兄长夸姑娘足智多谋。」丁寿笑着道。
  王廷相盯着黑网中的紫貂道:「貂性善良,以救人为本性,人却不知感恩
,反利用这点良善,捕杀谋利,连这畜生都不如。」
  子衡兄,兄弟在把妹你没看见么,什么时候你成了动物保护主义者了,丁
寿以手扶额,说不出话来。
  这小辣椒却没有想象中的恼怒,海兰先是哈哈大笑,随后说道:「难怪师
父说山下的人想法很怪,尤其是汉人脑子里不知在想写什么,天生万物本就是
用来养人的,用什么法子抓重要吗。」
  王廷相一下火了,冷笑道:「断肠腹裂之草、虺蜿蝮蝎之属可也是上天用
来养人的,豺狼虎豹食人,那人可也是上天用来滋养虎豹的,天地之间,人物
皆生于造化,人为万物之灵,智力机巧足以尽万物而制之,或驱逐而远避,或
拘系而役使,或戕杀而肉食,又岂是天之本意,强凌弱,众暴寡,智戕愚,万
物之趋势,天又能如何。」
  好吧,王兄,我承认你比达尔文牛掰了,如今达尔文爷爷的爷爷还不知道
在哪找地投胎呢,丁寿摇头不语。
  「贤弟为何摇头,难道愚兄言语有何不对之处?」看丁寿摇头,王廷相问
道。
  「对对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何不对。」丁寿没口子称赞。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王廷相默默念叨几句,很是满意,这小兄弟的
言论总是很精辟的切中他心中所想,不负知己之名,可惜了,和宫中权阉走得
太近,做兄长的还是该拉他一把。
  海兰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但和师父说的不一样,
这样你们到我家去,听师傅怎么说。」
  「那敢情好,如此我二人叨扰了。」丁寿乐不可支。
  海兰一松网口,被捕的紫貂尽数跑出,「既然不知道捉它们对不对,那就
暂且放了,免得在网里遭罪。」
  小姑娘这番作为倒是很得王廷相赏识,连说孺子可教,二人随着海兰向峰
顶攀去。
  一路上丁寿插科打诨,海兰兴高采烈,谈兴十足,有问必答,自说她师徒
二人居住在天池,其师平日里不喜与人来往,偶遇外人即鸿飞渺渺,被当地山
民视为神仙显灵,渐渐便将这一带划为神仙居住之所,人烟少至。
  渐至峰顶,忽闻雷声贯耳,声势惊人,见二人色变,海兰微微一笑,带着
他们绕到一处巨石上,由此望去,只见远处两条雪龙似的水柱从天而泻,溅起
浪花无数,飞雪漫天,冰花纵横,银光闪烁,美不胜收。
  二人正为眼前美景震撼,回头却不见了海兰,大惊之下急忙寻找,却见巨
石下泉水铮琮,水汽缭绕,竟有数眼温泉隐于石下,展望四周岳桦雾凇各异,
遥看瀑布绮丽壮观,好一幅「飞瀑撒下千堆雪,林泉升起万缕烟」的瑰丽画卷

  一声娇笑,海兰如同白鱼般从一处泉水中冒出,丝毫不顾及自己赤身露体
,笑道:「你二人可要一同泡泡驱驱寒气?」
  王廷相转过身去,默念「非礼勿视」,丁寿却是展颜一笑,「好啊。」一
跃而下。
  当丁寿赤身跳入温泉内,海兰歪着脑袋盯着他看,眼神充满好奇,道:「
你这人为何生的与人不一样?」
  稍一纳闷,丁寿就明白过来,此女自幼和师父长大,想必没见过男子裸体
,她不避讳在他二人前赤身露体,一半天性使然,另外就是根本不知男女大防
,当即笑道:「当然不同,我是男人。」
  「男人?我难道没见过没穿衣服的男人?」海兰挺翘鼻子一皱,不满道:
「光屁股男人本姑娘见得多了。」
  丁寿瞠目结舌,「你见的多了?哪儿见的?」
  「开山以后,进山打猎的部落汉子经常在水里捕鱼洗澡,我上下山见的还
少么?」海兰轻哼了一声道。
  挠了挠头,丁寿眼神从海兰结实的胸脯扫到纤细有力的腰肢,不解道:「
那我还能有什么不同?」
  「哗啦」水响,海兰游到了他的身边,玉手下探,握住他胯下软垂的死蛇
,娇声道:「你这个东西比他们的都大。」
  丁寿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呻吟,因握着他宝贝的缘故,海兰大半酥胸都压在
他的上臂,感受着软中带硬的挺拔感,原本极力克制的欲望在小手中茁壮成长

  海兰轻咦了一声,「这东西还会变大变硬,真有趣。」松开玉手,在那冠
状沟处又顽皮的用手指点了两下。
  不带这么调戏人的,二爷心中哀嚎,轻微喘息了几下,「其实你可以上下
套弄,它会变得更大。」
  「真的?」小姑娘犹自不信,便按照他说的,握住玉杵根部撸动了几下。
  「对对,就是这样,你再快点,劲再大点……」丁寿舒服的将头后仰道。
  正当丁寿不厌其烦地向长白山小花朵讲解生理知识时,听得头顶上重重「
咳」了一声,把这货惊得好悬宝贝没缩了回去,怎么把石头上那主儿给忘了。
  王廷相见这小子实在不像话,出声提醒,海兰抬起俏脸,关切道:「你可
是受了寒,下来一起泡泡吧。」
  一句话将王廷相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丁寿忍俊不禁,捂嘴暗笑,王
廷相支支吾吾道:「这个,多谢姑娘美意,在下不妨事……」
  王廷相词穷之时,见那二人全都转头看向山下,他不由也随着二人目光看
去,只见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上奔行,速度极快,宛如一缕轻烟,径直向
山巅而去。
  海兰忽地一下从水中跃起,将斗篷往身上一裹,「怎么今日来了?」不再
理会二人,施展轻功向那道人影追去。
  丁寿胡乱地穿上衣物,与王廷相疑惑地相视一眼,「子衡兄,抓紧小弟。
」一把揽住王廷相,展开身形向二人去向疾驰。
  ***    ***    ***    ***
  长白山天池,十六奇峰嵯峨耸峙,倒映水中,峦影波光,天水相连,云山
相映。
  一个黑衣蒙面人伫立白头山峰巅,凝视天池,默然不语,山风猎猎,衣袂
飞扬。
  海兰在池边仰望着山巅黑衣人,不言不语,直到丁寿来到她身边,「海兰
姑娘,这是何人?」
  海兰摇摇头,「是来找师父的。」
  王廷相被丁寿强拉着爬上山巅,呼呼喘着气,道:「尊师何处?」
  一阵箫声响起,箫意清冷,一如这山巅寒风,海兰却笑道:「师父来了。

  不知何时,天池水面上多了一抹白色丽影,黑发及腰,白衣赤足,轻吹竹
箫,踏着天池碧水向这边飘来。
  二人不由对这有如出尘仙子一般的景象所迷,王廷相赞道:「体迅飞凫,
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即便洛神当面,亦不过如此。

  丁寿却紧盯着玉人足下,倒不是四铛头犯了恋足癖,只是这女子如雪玉足
未有任何踩踏之势,却能凌波破浪,让人费解,即便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也要有
那一叶芦苇作为凭持,他可不相信眼前真是仙子凌波。
  待那白衣丽人临近池边,丁寿方才发现女子身后拖着一条长长水线,箫音
忽止,倩影凌空,雪足在崖壁上轻点借力,再落地已是黑衣人当面三丈处。
  丁寿死盯着水下,未见任何异状,便用肘轻撞身边海兰,问道:「这水下
……」
  海兰美目一眨,已明了其意,笑着打了一个唿哨。
  「忽」地一下,水中跃出一个怪物,怪头又大又圆,长着花白斑点,宛如
豹首,身长近丈,由头往下身子逐渐细长,犹如蛇形,见了海兰发出「嗷嗷」
的叫声,宛如撒娇。
  我擦,水怪,这世上还真有这东西,丁寿眼睛都瞪圆了。
  王廷相更加兴奋,嘴中念叨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
国。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山海经》所载竟都是真的。」
  海兰懒得搭理他们两个突然精神失常患者,走到池边爱惜地拍了拍怪兽脑
袋,那怪将头在海兰斗篷上蹭了蹭,扭头又跃入水中。
  见怪物入水,丁寿方回得神来,指着水中逐渐远去的水线道:「这东西是
……」
  「你才是东西呢,」海兰不满道:「小花是宫里养的,从小陪我长大,不
许这么说它。」
  「宫里?」丁寿纳闷道,怎么还闹出个宫里来。
  「就是我家啊,黑水神宫,我没告诉你么。」海兰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你告诉过我个锤子,丁寿心中嘟囔道,一指山顶上遥遥相望的黑白二人,
道:「那人是谁?」
  海兰噘着嘴,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师父说是朝鲜人,自打我记事起
便每年来寻师父比武。」
  丁寿抱臂仰望二人,道:「他们就这样比武么?」半天了,二位连动都没
动一下,这是比武还是相亲。
  一旁王廷相笑道:「高手过招,点到即止,打生打死的和市井闲人有何区
别。」
  哎呦喂,子衡兄好像你看明白了似的,自打出使以来你坏了兄弟多少桩桃
花运了,你算过没有,充什么行家呀。丁寿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
  「小时候他们比试至少几百招,后来越比过招越少,直到三年前,他们谁
也不再出一招一式。」海兰似乎也是不解。
  听了海兰所言,丁寿若有所悟,凝神观望,见白裙丽人长袖恍惚间无风微
动,黑衣人身形若有若无地转了转,已然抬起几分的长袖毫无迹象地重又落了
下去,黑衣人又转正了身形。
  以丁寿的眼力可以看出,长袖扬起后手已经暗藏了几十种变化,而那黑衣
人身形微动,却将后续变化尽皆封死,如王廷相所说,这二人果真是高手。
  「海兰姑娘,尊师修炼的是何武功?」丁寿蹙眉问道。
  「师父说她的心法唤作」冰心诀「,练到深处可以摒七情,灭六欲,心中
无想。」
  「那你可曾习得这门功夫?」这功夫哪是人练的,丁寿心中暗道。
  海兰耸了耸肩,「没有,师父说练这门功夫要放弃太多,她让我再开开心
心地玩上几年,大一点再说。」
  丁寿嘴角翘起,看来这位冰山美人自己的修炼还没到家啊。
  山峰上二人凝视又过了半个时辰,黑衣蒙面人开口道:「纳兰飞雪,你还
是破不了我的奕剑术。」声音娇柔婉转,竟是一名女子。
  「李明淑,你也不能尽料我」冰心诀「先机。」名为纳兰飞雪的白衣美人
声音冰冷,犹如这山巅未化之坚冰。
  李明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错,今日又是平局。」
  「来年再战。」纳兰飞雪舞动寒风,飞身而下。
  「告辞。」李明淑也不再废话,疾驰下山。
  「师父好厉害,又打得他抱头鼠窜。」海兰鼓着手掌迎了上去。
  纳兰飞雪面无表情,「油嘴滑舌。」声音中竟带了一丝暖意,可随后转向
丁寿二人时,声音顿时化作万年寒冰,「你们——走!」
  丁寿本是满脸堆笑过来讨这位冰山美人欢心,却被人开口逐客,当即笑容
一窒。
  「师父,他们是我请上山的朋友。」海兰嗔道。
  「不是我的。」纳兰飞雪的声音仍是不带一丝感情。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我等今日即便作了恶客,可一杯水都未曾饮过便被
逐之门外,这难道是黑水神宫的待客之道?」
  白色倩影脚步一顿,「好,就让你们饮上一杯水。」
  「真的!师父果然最疼海兰了。」海兰蹦蹦跳跳地上前挽住了纳兰飞雪的
胳膊。
  丁寿轻声问王廷相道:「子衡兄,你怎么看这位长白雪仙?」
  「不好说。」王廷相摇了摇头。
  「试言一二。」丁寿鼓动。
  「长白山内,黑水神宫,若所料不差,这位纳兰应是黑水靺鞨遗民,不过
……」王廷相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丁寿追问。
  「她手中竹箫用料乃是湘妃竹,此竹生在江南,今日却现北地,这其中…
…」王廷相踌躇难言。
  丁寿接口道:「这位北国佳人其中必有故事……」
  ***    ***    ***    ***
  若非跟着这对师徒,丁寿二人绝想不到天池群峰下竟还藏着这样一座地下
宫殿,楼台连亘,朱堂华阙,唯可惜者,偌大宫殿内连丁寿等算上,不过四个
人。
  「鸱吻秀丽挺拔,出檐深远,果然是唐制。」王廷相对着宫殿四处考究,
一砖一瓦都能让他惊呼赞叹,海兰瞧着他的样子只觉有趣。
  丁寿没有王廷相那样有学术意识,如今所处宫室应是师徒二人日常起居之
所,他四下打量,对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感起兴趣,画中一位女子低首弄箫,模
样竟与纳兰飞雪依稀相像,画侧还题有几行诗句,待要细看,一袭白纱飞过,
将那画卷挡住,扭过身,见纳兰飞雪将两个白玉盏放在了桌上,淡淡道:「喝
吧。」
  道了声谢,丁寿端起白玉盏就饮了一口,「嘶」地倒吸口凉气,细看玉盏
内尚有未曾化开的冰碴,这杯是名副其实的「冰水」,吐出显得失礼,二爷将
一口水在嘴内左右反复倒腾了半天,才缓缓咽下,直觉得凉意透心而过,通透

  王廷相兴冲冲地跑来,拱手道:「敢问纳兰宫主可是靺鞨遗民?」
  纳兰飞雪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是又如何?」
  「山腹之中竟存有唐式殿阁,若上奏朝廷必得嘉奖。」王廷相自顾道。
  纳兰飞雪摇摇头,「不稀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辽东也是大明治下,断不能让这殿宇湮没在塞外荒
原之中。」王廷相振振有词。
  「靺鞨受大唐册封,神宫关大明何事。」
  一句话气得王廷相差点跳起来,「大明得国之正,亘古未有,今继汉唐为
华夏正朔,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子衡兄,稍安勿躁,」丁寿岂能由他唐突佳人,转脸笑道:「此处钟灵
毓秀,巧夺天工,也只有此地才能孕育贵师徒这样风姿出众的人物,王兄适才
话语多有不妥,得罪之处还请……」
  纳兰飞雪端起玉盏饮了一口冰水,突然道:「水喝过了?」
  「啊?啊。」丁寿点点头。
  「走吧。」纳兰飞雪开口送客。
  这娘们怎么这么难逗啊,丁寿来了火气,转头见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的
海兰,眼珠一转,道:「海兰姑娘,今日多蒙款待,有闲暇时请到京城作客,
让某一尽地主之谊。」
  听了他们想走,小姑娘有些没精打采,道:「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那可多了,太液池晴波荡漾,玉泉山趵突泉涌,蓟门树色烟光,卢沟桥
上晓月如霜……」丁寿拿出了后世在大学演讲与口才协会练出的本事,循循善
诱,当年金主完颜亮就是听了《望海潮》中描述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兴起投鞭渡江之志,企图一举灭宋,「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下场且不去说,起码证明女真人对花花世界的向往是无限的,二爷吐沫横
飞,连刚才下肚那口冰水都消化掉了,小姑娘却兴致缺缺。
  「京城还有酸菜臊子饸饹面可吃。」王廷相一边搭腔,把自己家乡美食都
贡献出来了。
  王兄诶,你吃过点好东西么,丁寿一时无语,海兰却眼睛一亮,「那东西
好吃么?」
  唷,小丫头是个吃货,丁寿又来了精神,「当然好吃了,京师还有烤鸭、
肉末火烧、冬菜包,乌鱼蛋那是入口即消,五柳鱼那滋味,啧啧,到了京城保
管让你每天吃的都不重样,你爱喝酒么,江南女儿红,西域葡萄酒,还有京师
有名的胭脂桃花酿……」
  海兰小姑娘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快出来了,「这些去你家都能吃到
?」
  「当然,你若不信,现在便可跟我走。」丁寿有点急不可耐,小丫头一跟
他走,就不信这位七情未断,六欲不绝的纳兰宫主能够安坐在这死气沉沉的黑
水神宫内。
  「够了。」一声娇叱,白玉盏落地,却无水洒出,纳兰飞雪杯中水不知何
时已凝成一个冰坨。
  身影晃动,寒风扑面,一对雪白玉掌印向丁寿胸前。
  「王兄闪开。」丁寿一把推开王廷相,举掌相迎。
  四掌相对,只见交接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冰霜由丁寿掌心向身上蔓
延。
  「贤弟!」王廷相惊呼。
  「师父!」海兰尖叫。
  一声冷哼,纳兰飞雪撤掌回身,暗用冰心诀平息心中怒火,今日被这小子
气得肝火大动,不知毁了几分修行。
  此时丁寿保持双手平伸的姿势,已然满身冰霜,如同冰雕一般,「既然你
不想走,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了。」纳兰飞雪恨恨地道。
  「你快放了他。」王廷相厉声大喝。
  海兰也是泪眼婆娑,今日刚交了两个朋友,转眼就没了一个。
  「雪天强留客,主留,客不留。」「啪」地一声脆响,丁寿身上冰霜碎裂
,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丁寿转眼活动自如。
  「你……」纳兰飞雪心中惊疑不定,自己全力施为的寒冰真气竟然不能奈
何这小子,中原武林,果然藏龙卧虎。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丁寿冷笑道,转首对海兰道:「海兰姑娘,丁
寿在京城恭迎芳驾。子衡兄,我们走。」
  ***    ***    ***    ***
  丁寿下山走得飞快,王廷相在后紧追,待到了半山腰,天色已黑,正愁如
何下山之际,见下面灯火闪动,王廷相大喜,快走几步,越过丁寿,认出是建
州右卫人马上山寻觅,王廷相扭身笑道:「贤弟,右卫的人来寻我们了。」
  听了他的话,丁寿未见喜色,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里。
  王廷相大惊,赶快上前扶起,只觉丁寿身上入手冰冷,自己如同在扶着一
块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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